海带呀海带v

《烬》羽泉向 中篇

一 


那天下午说了很多话,多到陈涛觉得比自己前十五年说的话都要多,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这少年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介意生气,甚至不问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掉在花房的土堆上,就好像根本不关心他的私事一样。他只是淡淡的摆弄那些白色的花朵,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陈涛的话,说了,就回,不说的东西,也不问,他不呱噪,却让你觉得每句话他都有认真在听。
陈涛不知不觉就一直说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片叶子,就算这不能代表整个绿洲,可是扑来的狂喜快要把他淹没了。

他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人能这样的陪着自己,哪怕只是听他说话也好。

他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感受到他每说几句就变得急迫热切的目光,那人一边聊天一边侍弄百合花,而他的目光就随着他一直转来转去,片刻也移不开。
这种紧张兴奋的心情,就像——

就像第一次,收到妈妈的布偶一样。
真正,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我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
少年微微的眯起眼睛,柔柔的笑起来,就像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陈涛看得愣住了,好一会才回神,忙掩饰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很小就自己生活,虽然也有家人但是很少回家。我每次在大街上看到有兄弟姐妹的陪伴的人,就觉得很幸福。”
他拍拍手,躺在了陈涛身边,一坐一卧,就对上了眸子。
他眼底浅浅的清澈明亮的笑意,陈涛就像突然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星河。半晌才慌乱的别开眼睛,低头扒拉脚底下的土。
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安静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陈涛咬紧了嘴唇,还是失力的笑了,漆黑的瞳孔忽然蒙上丝丝雾气。
“也不一定吧,有兄弟姐妹就好吗……我很讨厌,被复制的人生…..”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被一片温暖的东西盖住了,陈涛惊诧的看着支起半身手掌揉着自己头发的人,他不疾不徐的笑着,满脸似乎都是看到了淘气的小孩子般宠溺和无奈。
“说什么被复制的人生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好像这里有一千朵百合花,可是每一朵都是特别的。就算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可是你对于一个人来说,肯定也是特别的。”

“你…….”陈涛被哽住了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为什么说话像大人一样?”
“可能是——”少年从身旁扯过一枝百合,转身递到陈涛身前,笑眼温存的道“可能是被当作大人太久了,有时候会有一点累。呐,送给你,和你在一块,我很开心。”

“啊…..”陈涛犹豫的看着面前的百合花,曾经,他不喜欢的花,此刻却好看的耀眼,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两个男孩子这样举着花似乎不太合适,但是,眼前的人自然美好的又让人觉得这一切再合适不过了。
他终于伸过了似乎漫长到松了一口气的距离,握住了花茎。
“我也……”

门口忽然传来打开门锁的声音,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脚步!

陈涛反应过来,被电了一般猛地起身,本能的跑了两步才看着半分不解的少年,忙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是偷跑进来的,被发现就惨了,你,你不要告诉给别人,我,我走了。”
“哎!等等!”
热的滚烫的手掌贴上自己的手腕,烫的陈涛惊慌的回头,警惕害怕的眼神让少年立刻抱歉的松开了手。
他站在原地静静的微笑。
“明天这个时候,我还能看到你吗?”

“我,我看看吧…..我爸爸,嗯,管我管的很严…..再见!”

慌乱的像只被吓到了的兔子。少年望着他逃离的方向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有意思,明明害怕自己,偏偏要和自己聊那么久,说的又都是一些四六不挨的话题。
可能也是因为,没什么朋友吧——孤单的太久了,人就会变得太渴望……
这一点,他深深的明白着。

不消片刻,身后鱼贯而入穿着黑西服的人,领头的看着他微微颔首。
“海泉少爷,老爷对您偷偷回来很不满,请跟我走吧,他在书房等您。”

少年闻声有些絮烦的微微皱眉,一转身还是明亮如水不掺杂志的招牌微笑。
他从花房一角拎起脏的不成样子的蓝色英国学生制服,歉意的笑着解释
“我只是来看看妈妈喜欢的花而已,让爸爸久等了。抱歉,走吧。”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对了。”他朝着领队的男人侧过头吩咐 “花房外面的那个土堆,太低了,土也不够松软,找花匠处理一下。”
男人奇怪的看了一眼已经耸起的不小的土堆,抿紧了唇,还是点头道
“知道了,海泉少爷。”


喂,布偶先生,我拥有了一个秘密,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发我。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喂,布偶先生,今天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天已经黑了,可我还是心跳的很快,这样是不是很变态,男人不是只有对着女人才能心跳吗。
喂,布偶先生,跟他聊天的时候我总是语无伦次,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聊什么,我只是很想和他说话,两个人做兄弟,还要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要怎么才算是交朋友,妈妈死的时候,还没有告诉我。
喂,布偶先生,他要是知道我是谁的话,会不会讨厌我呢?

有些细碎的呢喃从时间久远的尽头飘然而出,来自那个狭小的总是落满灰尘的阁楼,这些或悲伤或甜蜜的心里话就好像随着远去的韶华一起消失了,百合花和白桦树记不起那个阁楼里脏兮兮却倔强的少年。
因为再厚的尘土,也盖不住一块金子的光芒万丈——

那一整个秋天,每到傍晚,陈涛就会从水管上滑下来,然后在花丛中找到或睡觉或看书的胡海泉,托海泉的吩咐,行动也变得顺利许多,无人叨扰。虽然陈涛还是常常说些没用的废话,虽然海泉还是笑意晏晏的听着,偶尔给他带好吃的巧克力或者布丁,那个秋天花房里的秘密,成为了陈涛或者说陈羽凡人生中乃至以后最最温暖的回忆……

陈涛不是单纯到傻,但他也并不复杂。
他之所以愿意相信大炮只是大炮,就和他的布偶先生一样,是永远安静温暖的东西。都是因为他害怕,他得到过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不敢去想,怕想的仔细了,就没有了。

然而——

他在那个摆放着国花牡丹挂着国花的宽敞的书房里见到胡海泉的时候,他短暂的出现了幻觉。其实很多时候,人在极度错愕的时候,往往是没有反应的。
陈涛就是这样。
胡海泉显得极为耐心,他安安静静的等,一如每个花房里的傍晚。他就这么温柔耐心的听他说话,但是这次时间太久了,久到胡海泉以为陈涛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

陈涛的声音像干涸的土地压过的车痕。
他看着眼前清俊英挺的少年,说
“你……知道……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海泉却听懂了,他微笑着点头
“知道。”

陈涛极慢的“哦”了一声,然后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

海泉目光刹那间闪了闪,缓声道 “第一次,见过你之后。”

这话说的含蓄了,不如说,在第一面见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如出一辙的神情动作,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血缘之间的微妙联系,确是怎么也断不了的。他在回到这里之前还在想,要多久才能见到那个孩子。
却没想到,从那从天而降然后灰头土脸慢慢出现在他眼前的惊慌少年。那一刻,那一瞬间,真的有奇妙的东西撞到了他。

这就是,我的弟弟…….

他的妈妈得到了位份,儿子却没有被承认的权利。
而自己,虽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的妈妈,却一辈子也没有入陈家的大门。
他们两个,其实都是一样的。
就像镜子的正反面——

“小羽。”

陈涛抖了一下。
他期期艾艾的几乎是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少年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影绕过桌子走到身前。带着微微的叹息,凝视良久,然后俯下身,抱住了他。
不顾在怀里抖成筛子的陈涛,海泉只是收紧了手臂。
沉声道

“我用了一个秋天,才让爸爸答应放你自由的在屋子里。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小羽,我来了,我是你的哥哥,你就和我住,不要住在阁楼里。虽然晚了十五年,但是还不算太迟吧?”

十五年,十五年的光阴。
陈涛离开了那间有着灰尘的狭小阁楼。
他就这么,抱着蜘蛛侠的布偶先生,从那个小阁楼里光明正大的走了出来,沿途路过抽着烟嘴穿着中山装的陈永贤,黑西服活像被欠了五百万的保镖,负责照顾他起居送饭的亚默。然后看见穿过雕花的实木楼梯盘旋而上的海泉。

微微笑着,揽过他的肩膀。

楼下站着很多家里的老人儿,十五岁的海泉就这么挺直了脊背,稳稳的搂着陈涛,接受了所有各异的目光。
他在告诉这些人。

虽然陈涛不能对外公布,但他是这个家里货真价实的二少爷,甚至是嫡子。是这些下人必须尊重的人,是他的弟弟,不是他们随意欺侮的人。陈永贤亏欠他的十五年,似乎一瞬间从胡海泉的身上全部找到了。

陈涛从那以后住进了海泉的隔壁,陈永贤虽然答应了海泉给陈涛随意行走的自由,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许他见生人,家里来人谈事情谈的很久的时候,陈涛就在自己的房间敲墙壁,敲三下,然后听见隔壁的屋子同样传出三下,就会心的笑了。
随后只留下两个空空如也的屋子,以及两扇大开的窗户和阳台上顺下的早有准备的床单。

当然,还有花房里两兄弟的爆笑,一个得意,一个宠爱。

在别人面前唯唯诺诺不起眼的陈涛,在胡海泉面前总是眉飞色舞的说这件事那件事,整个人会发光一样。而别人面前优秀谨慎谈吐得体的胡海泉,在陈涛面前敞开衣服撸起袖子跟他一起溜床单。

就好像被分开的八卦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边。

陈涛不知道海泉答应了陈永贤什么,但是只是从他出来以后海泉慢慢的变的越来越忙,他开始学着看管理文件,海泉不去上学,陈永贤给他找了很多老师,整日都在书房里上课。有时候陈涛休息时偷偷跑进去,海泉就会懒散的靠在他身上疲惫的皱着眉。

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来的人太多。陈涛就躲在楼梯后面看海泉穿着特制的西服和陈永贤一起周旋在这群或是高官或是企业家的人群里,一遍遍的构造那个陈永贤多么多么爱自己的妻子以至于儿子都跟了妻子姓的虚假故事,外人面前,陈永贤总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听着别人夸胡海泉,陈永贤乐的脸都抽搐了。

偶尔海泉会偷偷借着吃蛋糕喝红酒的机会瞄着楼上,每次都会正好对上陈涛的目光。陈涛就会笑的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他不嫉妒,相反,他很骄傲,那个人是如此优秀,众人夸奖,但那有什么了不起,大家看到的都是表象。而他最特别的人,就是他陈涛!

“生日快乐,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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